煤炭早已装上了船。中等舱的桌边鸦雀无声。只有白炽灯光华灿烂,徒然照亮空荡荡的客舱。夜夜在此打牌的人,今晚也住进了酒店,留在船上的只有我一个人。
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。我得以实现平生的夙愿,奉官命留洋,来到这个西贡港口时,眼见耳闻,无一不以为新鲜。每日信笔撰写游记凡数千言,载诸报端,受到世人的追捧。然而现在看来。其中不是表达了一些浅薄幼稚的思想,就是不知夭高地厚地大放厥词。如若不然,则是少见多怪地记录了一些原本稀松平常的动植物、金石器物,以及当地的风俗等,真不知曾如何见笑于方家。此次出发前为写日记而买的小本子,依然一字未写。这是因为我在德国留学期间养成了一种“处事不惊”的性情吗?不,其实另有缘故。
——岳远坤
煤炭早已装完。中等舱里桌子周围极为安静,空有弧光灯迸射着耀眼的光芒。因为每夜聚集在这里玩牌的伙伴们,今晚都住宿在旅馆里,船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。
那是五年前的事了。当我宿愿得尝,接受官府之命出洋路过这西贡港的时候,所见所闻无不一新,信笔写来的纪行文字每日不下数千言,登在当时的报纸上,颇受世人的赞赏。至今回想起来,不过是当时的思想幼稚、不自量的胡言乱语而已。即或不然,把一些极平常的动物、植物、矿物以至风俗人情也都珍奇般地记述下来,未知有心人曾作何感想?这一次,登程时为了记日记买来的小册子至今还是一堆白纸,这是由于在德国留学期间养成了一种“尼卢阿都米拉里”的脾气的缘故吗?不是的,这是另有原因的。
的确,至今东归的我已不是昔日西渡的人我了,虽然在学问上尚有许多自感不足之处,但是我已经懂得了人生之可悲,也悟到了不仅是他人之心不可测,即便是自己和自己的心,也是变幻不定的。把自己昨是而今非的刹那间的感触一一记述下来,又将给谁看呢?这就是未记日记的原因吧,不是的,是另有原因的。
——隋玉林
煤炭早就载上了船。二等舱的桌旁一片寂静,白炽灯徒然地大放光明。每晚聚集此处打牌的人,今夜都宿在了酒店,只留我一人在船上。
那已是五年前的旧事。我得偿平生之望,奉命出洋留学,曾途经这西贡港。当时我眼中所见、耳中所闻,没有一样不令我新奇,于是援笔为文,每日里写下游记洋洋数千言,刊载在报纸上,颇得时人的称赞。如今想来,那无非是些幼稚的思想,无端自诩的狂言,不然便是将寻常的草木禽兽、金石器物以及异乡风俗,当作稀奇事记录下来,有识之士见了,正不知作何感想。此番动身时,我也买了一册日记本,但直到此时,还是空空的白纸。难道我在德国求学期间,养成了一种冷漠虚无的性情?并非如此,这其中别有缘故。
其实,如今东归的我,已非昔日西渡的我了。学问上虽多有不能称意之处,但我已体会了浮世的辛酸,悟到他人之心固然不可依赖,便是自己的心意,也是一般无常易变。昨是而今非,我这瞬间的感触纵然形诸笔墨,又有何人来读?那么,莫非这就是我无法写日记的原因?并非如此,这其中别有缘故。
——赵玉皎
煤早就装上了船。在这间中等船舱里,只有电灯空自亮得耀眼,桌子四周一片寂寥。夜夜在此摸骨牌的人,今晚都住到旅馆里去了,船上只留下了我一人。
那是五年前的事了。我夙愿以偿,奉命出国,曾经路过这西贡码头。那时节,耳闻目睹的,无不使我感到新奇。每日信笔写下的游记文字,不下数千言,登在报上,颇得时人赞赏。如今回想起来,通篇都是幼稚的想法和狂妄的言语。不然,便把些寻常的草木金石、飞禽走兽,以至风俗人情,当作什么稀罕事儿,一一记了下来,足以贻笑大方。这次为了写日记,启程前也曾买了一个本子,可是,至今未着一字,仍是一个空本子。难道我在德国留学一番,竟变得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了吗?不,这其中另有缘故。
今日东返归国的我,确非当年西渡留学的我了。学业上固然远未达到令人满意的程度,但我却饱尝了世道艰辛,懂得了人心叵测,甚至连自己这颗心也变得反复无常,难以捉摸。即便把自己这种“昨是而今非”的刹那间感触写下来,又能拿给谁看呢!难道这就是我写不出日记的缘故吗?不,这其中另有缘故。
——高慧勤
煤炭已装载完毕,二等舱的桌边静悄悄的空无一人,唯有白炽灯散发着雪亮的辉光反而叫人感到寂寥。每当入夜便在此聚集的牌友们,今晚却悉数回到陆地上的旅馆住宿了,船上仅剩下我一人。
说起来已经是5年前的事情了,我如愿以偿获得了官费赴欧的机会,当时曾在这西贡港停留过。那时对所见所闻都倍感新鲜,于是便乘兴写下许多旅行日记,继而又将日记投给报社发表,竟一时博得世人一片好评。如今回想起来,那些文字无非是一些幼稚的感受以及一些自不量力的狂妄之言罢了,再不然就是将寻常的花草鸟兽、矿产什物乃至风俗习惯等少见多怪地大书特书一番而已,那一切在行家眼里一定是荒唐可笑的。相比之下,此次回国途中备好的日记本还是一页页白纸,难道我在德国学习期间养成了淡漠且虚无的性格吗?非也,其中另有原因。
其实,如今踏上东归之路的我与当初乘船西行的我已判若两人了。在学识方面令人满意的长进不多,但是,对世事的艰辛与人间悲凉却知之不少。且不说能够感受到人心叵测,甚至对自己多变的性情也已体’察得一清二楚。昨天还以为是正确的观点与想法,今天便全盘否定,怎能将自己如此游移不定的心境写在纸面上公诸于众呢?这是我不写日记的理由吗?非也非也,其中另有原因。
——傅羽弘(《舞女》)
煤炭很快堆放完毕。
二等舱桌旁一片寂静,弧光灯徒然发出亮光。
因为每晚来此的牌友都住在饭店,只有我一人留在船上。
那已是五年前的事;达成宿愿奉命出洋,到西贡港时,眼见耳闻无一不新鲜,
任笔所书纪行文日成数千言,发表于当时的报纸,甚受欢迎。
然今日看来,当时幼稚的思想,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言,
即如无特色之寻常动植物、金石、风俗等亦觉得珍奇而记下,
有心人当何以视之?此次踏上旅途时,准备记日记而买的簿子仍然一片空白,
这是留德期间所养成的对什么事都不动心、不惊奇的习惯使然?不!另有他因。
诚然,如今东返的我,同于往昔西行的我,学问方面不足之处尚多;
唯了解浮世的悲伤,人心之不可靠,也体悟到即使是我心也善变。
将昨日之是以成今日之非的的瞬间感触,以笔写下又给谁看呢?
这是不写日记的缘故?不!另有他因。
——译者未详
煤炭早已堆得很高了。二等舱(中等室)的桌边分外安静,灯光再耀眼也无济于事。每晚聚集在此的扑克牌同好们,今晚也投宿到“饭店”,船上只剩我一人。这已是五年前的事了,在引颈期盼中,被派到国外的这个西贡港之际,眼里所见、耳里所听,无不感到新奇有趣。每天随手写下几千字的游记,刊载在当时的报纸上颇受好评,现在回想起来,那种幼稚的思想,自不量力的信口开河,从平常的动植物、金属岩石,乃至风俗等无不引以为奇地写下,知情的人不知会如何看待。这回在旅途中,不但没写日记,连买来的书都原封不动。这大概是在德国求学期问所培养出的“漠然态度”的精神吧!
现在回到东方的我并非从前在西方的我,说到学识,我的心更加不满足。我了解世人的悲伤,知道人心难料,领悟到即使是自己的心也是善变的。这样善变的我,希望能通过笔触,让人了解我瞬间的感觉,或许这就是无法完成日记的原因。这又是另一个话题了。
——郭玉珊
煤炭已经装满了。中等舱内的桌子周围一片寂寥,煤气灯发出多余的亮光。每晚聚集在这里玩扑克牌的人,今宵住到“饭店”去了,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船上。
五年前的事了,我如愿以偿地奉派公费出国,当船抵达西贡港时,眼睛所见,耳朵所闻,全是一些新鲜事,我信手写来每天便有几千字,发表在当时的报章上,还颇受读者欢迎。但是现在回想起来,那些都是思想幼稚,不知分寸的信口开河。因为我甚至将寻常的动物、植物、金石,以及当地的风俗等都认为是奇事妙闻,不知有心人怎样看待那些文章的。这一次我仍然带着日记簿上途,但至今未写下片言只字,这是我留学德国期间养成的一种“不受外界影响”的原因吗?不,这另有原因。
——黄玉燕
燃煤早已添加完毕。中等舱的桌子周围安静异常,一盏白炽灯明晃晃地亮着,空耗着一片光亮。那些每天晚上都聚集于此的牌友,今夜全都高卧酒店,就我一个人留在船上。
五年前,我夙愿得偿,奉官命出洋而途径这个西贡港时,耳闻目睹的,无一不是奇闻逸事。我信笔写下的旅途见闻,每天都多达数千言,发表在当时的报纸上,也颇得世人的好评。然而,今天回想起来,那些文字非但在思想性上幼稚可笑,遣词用语也太过狂放不羁,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。即便是略有可观的地方,也无非是大惊小怪地记录了一些平常之极的动物、植物、金属矿产,以及异域风情罢了,不知方家识者读了以后曾有些什么感想。
这次登程之时,我也买了笔记本,可至今未写一字,仍是一沓白纸。这是留学德国时所沾染的“厌世主义”在作祟吗?非也,恐怕是另有缘由的吧。
今天东归的我,确实已经不是往昔西航之时的我了。虽说在学业上,自忖还差得很远,但我已深知世事之艰难、人心之叵测——这是自不待言的——与此同时,我也明白即便是自己的身心,也同样是变幻不定,难以把握的。即便将昨是而今非这类瞬间的感叹付诸文字,又能给谁看呢?那么,这便是不成日记的理由吗?非也,恐怕还是另有缘由的吧。
——徐建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