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神之岛，100多年前，这片森林面临着将近毁灭的危机，起因是明治政府推行的神社合祀政策，当时有人提出反对意见，并保护了这座岛屿，他便是博物学家——南方熊楠。熊楠的研究森罗万象，包括植物学、民俗学，甚至宗教学，可以说是明治时期，日本引以为豪的一位知识巨人。熊楠穷尽后半生，投身反对神社合祀运动，然而，其道路坎坷不断，熊楠是如何领导这场运动走向成功的呢？在维新近代化浪潮中，南方熊楠以其独特视觉，为守护森林而奔走四方。这里，明治历史网带你走进南方熊楠的故事，日本自然保护的先驱。
应庆3年（1867）4月15日，南方熊楠生于纪州藩和歌山城下一个商人之家，是家中次子。幼时好学，为求得书籍，奔走二十町三十町得以借阅，全部背诵而归，抄录之后反复诵读（《南方熊楠履历书》）。受旺盛求知欲的驱使，10岁开始，南方熊楠尽全力抄写一本书《和汉三才图会》，书中记录了日本和中国的动植物各种事物，有插图解说，类似我们常说的百科全书。熊楠费时三年，抄录了全105卷81册。明治17年，他进入东京大学预科，同级生有夏目漱石、正冈子规、尾崎红叶、幸田露伴、秋山真之等等。然而，就学期间，他常去上野图书馆，导致成绩不良，最终退学。
即便如此，熊楠担忧国家将来，认为现在应去西洋求学，决心远渡美国。明治20年以后，熊楠费时5年，游历美国，甚至古巴，为了采集植物而走四方。当时，南方熊楠对一种叫“粘菌”的生物感兴趣，既能像变形虫那样运动，又能像蘑菇那样形成孢子，现代将它归为既非动物也非植物的原生生物。当时，日本在这方面的研究还很落后，熊楠受到这种有趣生物的吸引，直到晚年，也依然对此进行着研究。根据新发现的史料，我们可以了解留美时熊楠的心境，在和歌山的弟弟送来的文书，即反对同欧美各国签订的通商修订条约的意见书，熊楠对这份意见书的作者，表示了极高赞赏，在书的空白处，写下了“黎民百姓的救世主”的字样，敦促国民，现在正是凝聚一心，起身维护正义之时。
那时，随着条约修订，明治政府推行欧化主义，而无视日本传统文化风俗，熊楠对此深感愤怒。当时以鹿鸣馆为代表，政府欲推行崇尚欧美的欧化政策，修订条约，熊楠认为，长此以往，亡国之日不远。受爱国之心驱动，南方熊楠开始行动。明治25年（1892）9月，他来到英国伦敦，第一次发表英语论文《东洋星座》在著名科学杂志《自然》上，其文称中国与印度星座名之间，有着各种各样的相似点，他由此推出，这两个民族拥有相似的思考模式。 以此为契机，熊楠开始陆续发表介绍东洋知识的论文。不仅仅是日本，熊楠更是希望恢复东方的话语权。
留英期间，熊楠在大英博物馆遇到了意气相投，在中国领导辛亥革命的革命家——孙文。南方熊楠和孙中山，根据史料记载，初次见面，两人交谈内容如下，孙中山提问：竭尽此生，汝欲成何事？熊楠与独特方式答道：愿有此日，吾等东洋人，驱西洋人势力于国境之外。两人都有复兴整个亚洲志向，所以才意气相合。然而，熊楠在伦敦的充实生活未能长久下去，在和歌山的父母相继去世，熊楠也因此常常收不到汇款，明治33年（1900）10月，无奈之下，熊楠决心归国，时隔14年，重新踏上故土。熊楠归国后，和孙中山依旧保持着联系，下面照片是两人在伦敦第一次见面四年后（1901年）再会时拍的。在日本避风头的孙中山从横滨前往和歌山拜访熊楠。
南方熊楠归国后，定居的和歌山县田边市，田边市有闻名日本的熊野神社。熊野这篇森林，熊楠说：“熊野之天地，称其蒙昧并无不可。然这蒙昧之地，极有科学探索价值”。熊野之地有许多珍稀植物，熊楠在这里开展采集活动，同时不断向海外科学杂志投稿。39岁时，他与当地神社社主的女儿结婚，次年，长男熊弥出生，每一天熊楠都过得充实幸福。
然而，生活突然发生改变。在神社周围的守护森林，因明治政府推行的神社合祀政策。树木被砍伐，神社被拆除。明治38年（1905）9月，日俄战争结束后，政府为谋求国民之统合，以伊势神社为顶点，确立国家神道思想。政府方针确立后，全国都按照一町村一神社的原则进行整理规划，受其影响，各道府县陆续合并小型神社的祭祀活动。其实，这背后还牵涉到了国家财政问题。在日俄战争中，政府向国内外大举借债，最终借款大量积累，令国家财政难以负担，虽然打赢了战争，却没有拿到赔款，即便如此，明治政府继续增强军备，因此，本该发给地方的财政预算便几乎克扣得一干二净。1906年，政府决定，将原属神社的土地，转换或变卖为农业用地，樟树等也可以卖掉，以保证地方自治体的收入来源。结果是，国内原有近20万座神社，在4年内减少了2成以上，有5万多座神社遭到兼并和废除。
从前，狐狸、狸猫、青蛙、蛇等动物都曾被奉作神明，内务省和管理宗教事务的官员看来，应该尊奉《古事记》和《日本书纪》中看起来比较靠谱的人格神，排除乱七八糟的神明，对神明实施有效管理，于是，许多神明遭到抛弃，这是在简化神明，或可以说是神道西化。当时，政府派了人去欧洲学习，这些人见识到了欧洲的教会体系，他们有一个观点，外国教堂周围，几乎没有树木，他们看到这点，就想推倒神社，把树砍了卖钱。
在南方熊楠所居住的和歌山县，神社合祀运动极为盛行，全县有7成神社都遭到拆除。如熊楠所述：不问历史渊源，不问佳境胜景，勿论关照植物之事，人人以己为明，发神狩之举。于是，熊楠开始行动了。自地方报纸到全国性报纸，他向这些媒体投稿，还附上自然风貌的照片，接连寄出反对神社合祀的文章：数千万年存续的生灵如果灭绝，不见其形，难道不悲伤吗？此外，熊楠还引用了一个词语，对合祀运动表示反对。当时的日本人，对这个字眼并不熟悉，这个词是エコロギー（ecology），如今这个词译作生态学。熊楠警示世人，乱伐森林破坏生态平衡，会引起洪水害虫等灾害，而且，神社合祀运动不仅会影响自然界，还会波及到人类社会。
大约在熊楠发起运动半年后，熊楠的决心发生巨大动摇，在他寄给表兄的信中有所披露当时的心境：“友方寥寥无几，以寡敌众，实属难事。若孑然一身，做豪杰不难，然有妻有子，劳心牵挂之事，就多了”，熊楠也说泄气话。这时，大山神社的合祀问题深深困扰着熊楠。大山神社是四百年以来，代代守护南方家的产土神。熊楠为避免该神社因合祀而遭到拆除，拼命劝说当地居民与官员，然而无济于事，熊楠失去了平静，闹了一件大事。明治43年（1910）8月21日，田边市举行林业讲习会，熊楠听说推行神社合祀的县政府官员要来参加，于是，他趁着醉意，闯进会场，将手中的标本，砸向那位官员。结果是，熊楠因入侵住宅罪遭到逮捕。南方熊楠以个人之力抵抗国家权力，终究势单力薄，他又没做官，地位又不高。
他意识到只凭一己之力，不管如何热心呼吁，若没人听，废除神社合祀政策之事就无从谈起，先不说全国其他神社，我连南方家代代守护的神社都保护不了，难道反对运动就到此为止了吗？不能这样灰心丧气，不仅是生态系统，神社合祀对人类生活也有极大影响，如此愚昧国策，定要想法将其废除。如何坚持呢？被捕17天后的夜里，熊楠被释放，出来的熊楠比以前更加积极地投入到反神社合祀的运动中。
熊楠在看守所里读的一本叫《石神问答》的书让他找到了方向，这是后来日本民俗学之父柳田国男写的书。书中描述了神社周围森林在日本社会中经历了何种历史，有详细的学术讨论在里面。南方熊楠意识到，自己和这位素未谋面的人竟有相同看法。此后，以民俗学交流为契机，两人开始书信往来，在此过程中，熊楠请求比他年轻8岁的柳田加入反神社合祀运动：我在这里向你请求良策，请您尽快答复，如何才能阻止政府毁灭神社和遗迹。当时柳田国男的官位是内阁法制局参事官。
考虑到从地方发展反抗运动有所限制，而柳田在中央任职，于是熊楠便想借助他的力量。收到信后，柳田回复道：您的至诚至信，吾亦感同身受，愿尽所能，助先生一臂之力。柳田同意施以援手。柳田国男曾说，是由于南方熊楠的感化，他才立志研究民俗学。对柳田来说，熊楠是值得尊敬的长者和学者，而抗议神社合祀运动，正好可以借自己高官的身份，于是他们便能从正面做出反击了。
得到柳田的援助后，熊楠的反对运动士气大振。1911年，在三重县有棵大树要被砍伐，政府准备以三千日元的价格卖掉，熊楠拜托柳田帮忙，劝说三重县知事，阻止了这次砍伐计划。之后，柳田国男将南方熊楠的反对意见整理成书，自费复印50份，分发给中央的有识之士手中。后来陆续有人写信赞同熊楠和柳田的观点，以此为契机，反对运动愈演愈烈。1912年，帝国议会上，和歌山县选出的众议院议员中村启次郎做了1个小时的大型演讲。这份讲稿是由熊楠亲笔起草的：神社合祀之益，远不及其害，应速终止合祀，以防事态日益恶化。1918年3月2日，中央召开废除神社合祀的关键会议，最终，全会一致赞成废除神社合祀政策。次日，熊楠在日记里写道：吾自反神社合祀以来，已过九年，今得吉报，吾心甚慰。为保护森林，熊楠发起运动，借助柳田的力量，最终走向成功。
本文开头提到的神之岛，漂浮于田边湾海域内，这座岛上的稀有生物，由于熊楠的反对运动，得以保存，1935年起，整个岛被指定为国家自然保护地。1929年，南方熊楠在这座神之岛上走向人生巅峰。一位在生物学上有很深造诣的人来到岛上——昭和天皇，他指定时年62岁的熊楠做讲解员，让无官无爵的学者来担此重任，是当时特例中的特例。熊楠上船觐见天皇时，做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，熊楠将一个大奶糖盒子，呈给昭和天皇，里面放着110多种粘菌标本，天皇为此感到格外高兴，还延长了会面时间，听熊楠的讲解。次年，岛上树起了一座歌颂熊楠的石碑，上面刻有熊楠亲笔写下的文字：寄此心于枝叶兮，随风吹拂而动，见天皇不胜喜兮，生机盎然之森。6年后，南方熊楠因病逝世，享年75岁。熊楠耗费一生守护的熊野森林后来也被认证为世界遗产，直到今天，熊野森林依然在向我们展示着自然的魅力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