桂小五郎、木户贯治,木户孝允都是同一个人。容貌端正,头脑聪慧的长州藩领导人桂小五郎,却有一个“逃跑的小五郎”的不光彩的外号,明明是明治功臣,为什么担上了这样的恶名呢?让我们试着接近他俊美外表掩饰下的一颗玻璃搬脆弱,易受伤害的心吧。
本州西端临日本海的山口县荻市,在江户时代作为长州的城下町(以城郭为中心所建立的城市)繁荣起来,天保4年(1833年)桂小五郎出生于此,本家不是武士门第,而是医生。据说小五郎少时好学,不喜争斗,是一个稳重的少年。后来做了武士家养子的小五郎,在二十岁的时候去江户修习剑术。在道场里,小五郎学到了决定他人生方向,最适合他的道场训:“武存止戈之义,应无争斗之心”(出自《神道勿念流》道场训)。
“武”这个汉字由兵器的“戈”和停止的“止”两个字组成的。也就是说“武”既然有放下兵器之意,就绝不应该再抱有争斗之心。小五郎深受道场训的影响,不靠剑术,而是凭说话本领折服同伴。修行积累一定经验后,小五郎终于成了领导——道场的塾头。据说有一个小故事(《木户松菊公逸话谏早巳次郎氏的谈话》)可以体现小五郎这样稳重的性格,某天小五郎的钱袋在道场丢失了,是谁拿了小五郎的钱呢?塾生们吵吵嚷嚷要找出犯人,可是小五郎说“可能是老鼠拖走了吧”,就这样当场圆满地平息了这件事。
嘉永7年(1854年)3月,发生了一件轰动日本的大事——黑船来航,幕府屈服于欧美列强的压力,实行开国。然而对于幕府的这种消极态度,国内各藩强烈的不满情绪,批判的声势高涨。甚至发生了幕府要人遇刺事件,国内陷入了混乱的状态。此时长州藩提拔时年20岁的小五郎担任外交官员,应是看中了他善于管理人的能力吧。不付诸于武力,而希望通过对话来解决,小五郎倡导各藩组成联盟,说服幕府。折服于小五郎的人格力量,七个藩先后联合起来。小五郎因为这样的成就,得到了藩主的赏识,被破格提拔为藩主直属的要职。“长州有个小五郎”,这样的名声就全国传开了。可是步入精英之列的桂小五郎的声誉,却因一件事而一落千丈,那就是池田屋事件。
元治元年(1864年)6月5日,幕府的新选组突袭了长州藩士下榻的京都旅店池田屋,他们互相砍杀,死亡者众多。当时,小五郎也是集会的参与者之一,可只有他逃过一劫,得以偷生。一份保留至今的记录(长州藩邸的高层中有一位叫乃美织江的手记)描绘了当时的情形,“桂小五郎从屋顶逃跑了”,据说小五郎在打起来后就跳窗逃跑了。虽然也有记录说当时小五郎并不在场。但日本历史学家青山忠正教授认为,小五郎是因为受到惊吓而逃跑的。小五郎自小衣食无忧,很早就出人头地,年轻的时候并没有经历过激战场面,所以在池田屋那样的时候,关键时刻还是无法坚持,还是先保命吧。池田屋事件的结果,约有30人被夺去了生命。独自逃跑的小五郎就此背上了胆小鬼(“臆病”)的恶名。
这起事件不久就演化到了无法挽回的状态。因同志被杀,长州藩士约三千人武装上京,与迎击的由萨摩藩,会津藩组成的几万人幕府军发生激战,史称“禁门之变”。藩内的上司请求小五郎去阻止部下的暴动。尽管对小五郎来说,这也是挽回池田屋失策的一次机会。可是,“我被看作是胆小鬼,同伴们不可能会听我的话,去也是白去(乃美织江的手记)”。小五郎已经完全丧失了自信,拒绝担任说服工作,并就此隐去行踪。
战斗引起的大火,烧毁了大半京都,禁门之变的结果,两百多人被夺去了生命,其中不乏长州藩众多精英武士。再次逃跑的小五郎受到沉重打击,“见到雪花消失也生羡慕之心,情愿与他一起消失(《木户松菊公遗芳集》)。”希望能像雪花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。小五郎要觉醒成为真正的领导者,成为明治新的英雄,还需要很长时间的试炼。
幕末的京都,把与幕府对抗的长州藩的小五郎这些人当成“通缉犯”,新选组等人擦亮了双眼警戒着他们,京都对他们来说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。可小五郎遭遇险境,却多次巧妙地成功逃脱了。比如说,《松菊木户公传》里记录的,有一次被幕府追赶的小五郎为了掩盖身份,故意弄脏身上,化妆成船夫,可是追来的官员还是注意到了他,就在他以为万事皆休的时候,幸亏被一位熟识的商人巧妙地解围,他还是脱身了。
小五郎还有一些可与间谍媲美的技巧。《松菊余影》里写到,某天小五郎被幕府官员抓住了,在被带去奉行所的路上,他谎称要去小解,刚与官员拉开一段距离,他马上脱下袴,快速换装成穿着兜裆布町人(幕府身份制度最低的两级)的样子,不顾形象,一溜烟似的逃跑了。这些故事可能也是“逃跑的小五郎”得名的原因呢。
幕末的京都有一名出色的艺妓,小五郎的恋人——几松。几松与小五郎的浪漫爱情故事使他重新振作起来,从而得以开启后来的明治新时达的门扉。几松生于贫穷之家,小时候给别人做养女,步入艺妓之路。因容貌姣好,舞姿曼妙而一举成名。几松在20岁时遇到了作为长州外交官来京都上任,比她大十岁的桂小五郎。两人熟识后,几松被真诚关心自己遭遇的小五郎所打动,陷入热恋。
而小五郎在禁门之变后行踪不明,作为引起骚乱的长州藩要人,小五郎成为幕府追捕的对象。几松为了营救小五郎不顾自身安危,据说她曾每晚到小五郎藏身地送手作饭团,面对新选组的严厉追问也未曾开口,可是小五郎很快就音信全无了。几松为了寻找线索,去了小五郎的故乡长州,小五郎也不在那里,长州藩也在寻找小五郎。有情报说小五郎好像潜伏在出石(今兵库县),于是几松主动向长州藩请缨去出石寻找小五郎。旅途充满艰辛,长州到出石有600百多公里,向导在中途逃跑了,几松变卖随身物品,继续前行,穿越险峻的山道。
小五郎在幕府耳目难以达到的山地出石町藏身。从长州出发一个月后,几松好不容易到了小五郎的家,见到了时隔九个月未见的小五郎的身影,然而身边还有一位年轻的女性。《木户孝允公出石潜伏中之记》记录了当时的情形,小五郎为了不暴露身份,改头换面,开了一个杂货铺,还娶了一位当地十三岁的少女八重子,完全装成了一个町人。几松马上把长州托付的信件交给小五郎,当时引起禁门之变的长州藩受到幕府的处罚处于孤立状态,因此长州希望曾与各藩建立强劲关系的小五郎回来重振长州。《木户孝允温书》中写到,“国失良材,谨愿早日归来”。但是,起初小五郎并没有丝毫回去的意愿。《木户松菊公遗芳集》中记录了小五郎当时的想法,“事到如今已无他言,我纵使倒毙荒山僻野,心中亦无憾事。”
池田屋三十人,禁门之变二百多人都牺牲了,小五郎对自己独自偷生之事一直深深自责,已快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,重振并不容易。佛教大学教授青山正忠认为,当时的小五郎,客观上看像是要逃离政治圈,在出石的时候说是伪装商人,实际看他就是打算做个商人,在出石了此一生了。几松看到小五郎不为所动的样子,就和小五郎还有他的妻子八重子一起搬到关西城崎温泉,继续劝说他。在温泉旅馆,几松花了一个月时间,劝说小五郎返回长州。慢慢地在几松和年幼妻子的细心照顾下,再泡泡温泉,小五郎的心情也慢慢好转了。研究几松的日本学者川崎泰市先生认为,很有可能是几松顽强的说服工作,使得小五郎渐渐回心转意。当时几松的话中饱含着返回长州的愿望,你不是会死在乡下的男人,为了日本,为了长州请重整旗鼓的吧!几松对小五郎的感情和谈话最终打动了小五郎的心。庆应元年(1865年)4月,小五郎决定返回长州,不再逃避了,并把名字改成木户贯治,表明自己弃旧从新的决心。几松邀请八重子也一起回去,但八重子深明大义婉拒了,引身而退。几松的深情厚爱治愈了小五郎伤痕累累的心,使他重生,重返历史的舞台。他们在明治维新后正式结婚,几松改名木户松子。
小五郎回来后成为长州藩的领导者,可是当时长州正面临着重大危机。幕府的总攻正在逼近,而长州藩却被孤立,武器弹药不足,各藩也弃之不顾。就在小五郎烦恼不已时,土佐的脱藩浪人,坂本龙马出现了,比小五郎小两岁的龙马长期以来采取和平姿态呼吁各藩联合起来。龙马在写给故乡的信中(《坂本龙马书简》)盛赞小五郎:“即使说长州已无人才,但还有位桂小五郎”。意气相投的二人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——联合萨摩藩,就是与号称势力最强的萨摩藩结成盟友。当时萨摩藩断定幕府已无力维持政权,也在考虑今后与各藩的联合,正在寻找对象。
萨长同盟的想法是美好的,但现实中的一个巨大的障碍却摆在龙马和小五郎面前。当时长州藩士在草鞋底写着“萨贼”,恨到了每天要用力踩它的程度。为什么呢?对于长州藩士来说,萨摩藩是在禁门之变时与之战斗的宿敌,是杀害了二百多名同志不可饶恕的敌人。小五郎要想让藩士认可,就不能由长州一方主动,表面上需要萨摩一方来主动请求结盟。
庆应元年(1865年)闰五月,在长州的海港城市下关与萨摩的谈判开始了。小五郎和龙马等待着萨摩藩的领导人西乡隆盛的到来。但第一次并没有那么顺利,关键人物西乡没有如约而至,可能是认为与长州结盟的时机并不成熟吧,也可能有其他原因。这下长州藩士们反对同萨摩结盟的呼声更加高涨,小五郎想到一个办法,利用龙马作为中间人,长州缺乏的军舰武器以萨摩的名义从海外购买,另一方面萨摩缺乏的米则由长州提供。小五郎希望通过建立交换双方紧需物资的关系,来消除萨摩和长州之间的隔阂。
第二次是萨摩一方主动提出会谈的要求,庆应2年(1866年)1月8日,小五郎来到京都萨摩藩邸与西乡会面。为了能让长州藩士认可的的形式结盟,必须由萨摩一方提出同盟的请求。小五郎等着西乡先开口,可是萨摩一方却绝口不提请求结盟的话,西乡考虑到为了争夺今后的主导权,没有改变慎重态度。双方就这样僵持,时间就这么流逝了。小五郎等得不耐烦,终止了与西乡的会谈,开始准备回长洲。
就在这时,迟到的龙马终于出现了。据记载,龙马得知会谈没有进展后,强烈地谴责了小五郎。《木户孝允自叙》中写道:长州也好,萨摩也好,现在不能只考虑本藩的事情,而应该考虑日本的将来吧。龙马责备小五郎拘泥于本藩的面子,如果真是为日本着想,由长州这边低头也没什么不好。一般认为是龙马的这般叱责促成了萨长同盟的进展。可是这段记载还有下文,《木户孝允自叙》中写道:小五郎非但没有因为龙马的批评而让步,反而如洪水决堤般反驳起来,如果非要让长州提出结盟请求,那长州还不如毁灭了的好。小五郎的脑海中全是过去牺牲的同志们,唯独自己还活着。如果由长州这方低头,就没脸去见禁门之变死于萨摩之手的同志们了,与其这么做还不如与藩同亡呢,愤然表达了取消之意。
龙马理解了小五郎所承受的过去的重负,跑到西乡那里,转达了小五郎的强烈立场,拼命地最终说服了西乡由萨摩一方提出结盟的请求。于是会谈再次召开,小五郎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地倾吐对长期以来萨摩的不满,据说起言辞犀利让在座的人都慌乱不已,向西乡表达了即使长州灭亡也在所不惜的决心。明白了小五郎的真心后,西乡说了一句话——“所言极是”,全盘接受的了小五郎的话。就这样萨长同盟成立,强大的倒幕势力诞生了。庆应3年(1867年)10月14日,走投无路的幕府把政权还给朝廷,延续260多年的德川时代宣告终结。而就在明治时代即将到来的时候,龙马在京都被暗杀。在长州得到讣报的小五郎“悲痛至极”(《松菊木户公传》)。正是小五郎呼吁建造了位于京都东山的坂本龙马之墓。
桂小五郎在明治维新后改名为木户孝允,并在新政府中担任要职。他为了与龙马约定的日本的近代化,大力推行了改革诸如身份制度,废藩置县等措施。同时小五郎也没有忘记那些在幕末动乱中殉难的人们,对于死去的那些同志们的孩子,小五郎一直自己出资援助他们,其中还有留学欧洲的孩子。小五郎甚至还援助与长州藩敌对的会津藩,他很同情明治维新后会津人们的艰难处境,甚至请求新政府的伊藤博文,在土地资金方面给予照顾等等。
正因为有这样包含同情心的性格,即使有过逃跑的时候,大家也会愿意跟随他吧。明治时期有一张照片在市面上颇为畅销,这位西装男子就是木户孝允,即桂小五郎。据说这是日本的第一张偶像照片,并不仅仅因为是美男子,还有他杰出的领导才能,为日本近代化做出的贡献,也为他赢得了人气。
小五郎在明治担任要职不久后,就把一直藏在心中的那个愿望付诸实现——京都东山的灵山护国神社,为那些倒在维新前夕的人们修建的慰灵场所。建了龙马墓之后,小五郎在周围修建了池田屋事件、禁门之变等故去的众人的墓碑,将近四百座。根据小五郎的遗言,他自己也被葬在灵山一角。和幕末曾活跃一时的众人一起,小五郎静静地长眠着,守护着重获和平的京都。